这篇文章写于2019年10月,是在兽星动画开播之前,应次世代漫研部写的约稿。
现在漫画已经完结了,评价来到了一个很微妙的地方……
不知道巴留小姐之后会怎么样呢?我还是很认可巴留小姐的才华的。可比起她的老父亲,巴留小姐的确是少了一点阅历。这也是新生代漫画家的通病吧。
我曾夸下海口,要在《BEASTARS》动画放送之前,写出一篇长文来赞颂板垣巴留老师的才华;我列好了提纲,打算从其谋篇布局吹起,一路吹到少年漫画中所罕见的女性主义光辉。我眼前不时飘过零散的文句,句句都洋溢着对巴留老师的崇拜,而我要做的只不过是把它们缝到一起——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然而我鸽了,很不幸!
我也不是找借口,但要在不严重剧透的情况下介绍《兽星》,实在是不够痛快,还不如干脆什么都不说……因此这次不如就尽量不带剧透地写短一点,视动画化进度以后再补(大概会补吧)。

关于板垣巴留小姐的出身无需赘述,只需要知道她是那位板垣恵介的小女儿,从未在媒体前展露过真容即可。板垣巴留小姐于2016年以短篇《BEAST COMPLEX》出道,随后开始连载长篇处女作《BEASTARS》,通称《兽星》。这部漫画的受众,是我见过的最杂糅的群体之一:传统《冠军》读者;BL爱好者;白河豚;少女漫读者;老父亲的粉丝热狗人;furry爱好者、冰恋爱好者、二者兼有的变态。关于巴留小姐的漫画和巴留小姐本人,我个人的评价如下:
无愧于板垣之血,天才的神作,十数年难得一见的新星。其人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当可与荒川弘老师相提并论。
由于连载同年恰逢《疯狂动物城》上映,这两部题材相近的作品经常被拿来比较。然而稍作了解,就可以发现它们在本质上是思路完全不同的两部作品。《动物城》的本质是拟兽化的人类,讲述的完全是人类的故事,角色遇到的问题完全是人类的问题,”动物性”在其中主要被作为插科打诨的素材。实现梦想也好,突破刻板印象也好,都是一贯的迪士尼经典母题披上了动物童话的外衣。其主要剧情点——那个唤起野性本能的药——其实是作为”超出社会常规的事物”来处理的,治疗好了就可以当不存在,主要矛盾还是种族关系。
《BEASTARS》则不然,它是一部真真正正在讲述拟人化的动物的作品。阅读《兽星》的时候,可以明显感受到巴留老师的思路:由多种智慧动物组成的社会,会遇到哪些问题?这个社会要怎样把这些问题压制到多方可以接受的程度?哪些动物要做出哪些让步,才能让和平延续?
经过三集动画,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这部作品里最大的矛盾就是——食肉动物抑制不住自己天生的攻击性和食肉欲啊,你要他怎么办?随着剧情的推进,巴留老师还不断给大家抛一些小问题出来:你是一只鸡(动物),你把大姨妈卖给小卖铺再做成三明治给同班同学当零嘴,尴尬吗?你是一只羊,你害怕你的食肉动物同事不敢与之争辩,怎么当一个好社畜?你是一只花栗鼠,在大街上走着走着被大象一脚踩死了,冤不冤?大型食肉动物就是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和同学玩着玩着把人家胳膊撕下来了,怎么处理?跨种族的爱情和婚姻如何收场,结出来的又是什么果?
人类社会的道理是比较容易讲的,去微博转发”不和罪犯相互理解””小畜生保护法早该改改了””你该教育你的孩子别当强奸犯”就行了。巴留老师选择的道路要更志向远大一些:我天生就是头狼,我就是有食肉欲,难道是我投胎投错了吗?食草兽天生没这个需求,难道道德就比我高尚了吗?
这是什么,朋友们,这是慈悲心啊。巴留老师要是生在朝阳区,怕不是转世仁波切……
在此基础之上,巴留老师还加入了作品中最精妙的设定:黑市。这个设定大概下集就会提到,所以也不算是剧透……《兽星》中的黑市是给肉食动物提供肉类的地方,既有非法的人口买卖,也有来自太平间的’合法肉’。。其中的精妙之处在于,黑市并非是完全违法的场所,反而是维持社会和平的保险丝。成年的食肉动物,几乎全都会去黑市安抚自己的欲望。黑市是这个拧巴社会中的拧巴集中地,给后半本漫画提供了绝大多数的情节驱动力。具体内容涉及剧透不便细谈,我只能说必然会动画化的部分中,黑市的初登场绝对是最炸裂的桥段。
于是——《兽星》中的社会,草食因身体力量不足而畏畏缩缩,肉食毕生压抑自己的天性,某些种族已经到了要依法定期服用肌肉抑制剂的程度。大家一个赛一个的惨,只有食蚁兽想吃什么吃什么,爽得一比吊草。
于是,《兽星》中有拔除了整口牙齿来赢得草食选票的狮子市长、限于食肉欲望不可自拔的花豹、过度自卑而产生了自毁倾向的绵羊,光怪陆离,不一而足。
驾驭着如此复杂精巧的设定,巴留老师却能够娓娓道来,层层剥茧,时不时穿插一两个水准极高的短篇(比如第20话,母鸡和蛋的故事,可独立阅读),完全没有新人常见的想把设定一口气中出到读者脑子里的毛病。虽然社会背景基本上是人吃人,但巴留老师的笔调却相当轻松愉快,没有一味批判或是沦为黑深残题材,这是极为难得的。当发现巴留老师出生于93年的时候,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骂娘的冲动:这哪里像是一个26岁,还在连载出道作的新人漫画家,这根本是打娘胎里就开始创作的老油子……
在画技方面,巴留同样惊人地老练。如同很多其他的女漫画家一样,巴留老师的画风稳定而成熟,如果说有什么进步的话,主要就是分镜越来越像漫画了。连载初期,巴留老师的分镜思路明显都是从电影里学的,大量使用一个全景镜头加上浮动的特写格子,或是小的连续多格固定镜头,还特别喜欢用连续的细小黑框白框提示转场。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但用得实在是太多了,不免令人审美疲劳。经过了百来话的连载,巴留老师越来越像个漫画家了,真是可喜可贺。


《BEASTARS》早期的典型分镜
之前我写过一篇东西吹巴留老师的老父亲板垣恵介。篇幅所限,只吹了吹武戏部分。其实在文戏上,板垣也是有天赋的才能的,巴留老师很可以说是家学渊源。且看这张被日本刃牙圈子列为三大名言之一的梗图《哦,是不含碳酸的可乐啊》出处:

没话讲!教科书级的分镜。而这是刃牙第一卷第一话……再看看他老人家的游戏之作《谢男》中随处一摘的对话分镜:

什么叫炉火纯青?这就叫炉火纯青。
在少年杂志上杀出一席之地的女漫画家实在不是很多。巴留老师的女性视角使得《兽星》中很多桥段非常值得玩味。肉草食混居的社会中,草食动物慑于力量对比而人人自危的矜持感,恐怕是一种非常女性化的体验,很少有人能描绘得真实而不着痕迹。作为一名青年女性,巴留老师对”性”的描写和把控极其出色(又一个打娘胎里开始画漫画的铁证)。在《兽星》中,肉、草食之间的食欲和性欲是高度统一的,这也是跨种族婚姻的不幸来源。这部漫画最重要的主线之一,就是主角雷狗如何区分自己的本能和爱情。这种通感式的设定,同时吸引了BL爱好者、喜爱自由漫画的热狗人和喜欢冰恋的变态,实在是不能更赚……此外,《兽星》中有很多对男子高中生充沛的性冲动把握奇准的桥段,又没有落入搞笑漫画的俗套,也是很多读者惊讶于作者是女性的原因。
另一方面,巴留老师也是真的喜欢挑战自我,《兽星》作为一部少年漫画,第一女主哈鲁(春)是一个——我不知道怎么说得委婉一点——公交车。不是前两年曾经很流行的满嘴黄段子辣妹拉到床上发现是处女这种设定,而是货真价实的百人斩公交车。这在日本简直就是地狱难度开局了,当年神薙事件历历在目,巴留老师未免太喜欢给自己加难度了……然而巴留老师成功地把哈鲁画得乱而不婊,没有几个真心实意的黑子。能做到这一点的漫画家,就算找遍日本也不知能否找到——看看火影就知道了,小樱一个连婚前性行为都没有的姑娘,让岸本画得有多招黑?能把性话题谈得举重若轻,甚至作为主题展开的作品——天哪,这不就是去年我们希望国家队能做到,结果锦织哥哥掉了链子的事吗?
漫画说得差不多了,来谈谈TV动画。3D动画化消息传开后,我和我认识的几乎所有板垣爱好者,都是异口同声的哀悼:便宜3D,兽星毁了!原因无他,实在是不相信日本的3D技术能把Furry动画做好,即使是《宝石之国》的制作组也不行。因为《兽星》极少有动作场面,而通篇都是毛茸茸的动物情感交流,对于3D动画来说完全是扬短避长。这种担忧直到开播前都一直存在,对我而言看完了第一集也不甚满意——主要是因为第一集节奏过快,强行赶进度导致删除了很多内容。
然而后面两集的制作水准完全能够打消这种疑虑。且不说两个ED和定格动画OP的水平,单是分镜和配乐(神前晓!)就完全值回B站大会员。制作组充分利用3D特性,做出了很多2D下成本很高的演出,连路易微妙的瘸腿都表现得很出色。这样的动画化水准,的确可以说是巴留老师的幸运了,相比之下《刃牙》至今都没有被高质量动画化过,网飞投资的动画也只有OP能看而已。
我一向不擅长给文章收尾,就简单地再吹两句巴留老师吧:
板垣巴留小姐,仅凭《BEASTARS》一作,就足以跻身2000年以来最优秀的漫画家名单——我本来想说她是21世纪最伟大的女漫画家来着,但发现牛姨也是2000年后才出道的,那么还是要吹得克制一点。
完!谢谢大家。

